自從鄧沅跳河自殺,戚澤把這個家毀得支離破碎後，戚妄就知道他以後的人生註定會活在沼澤裏,一步步深陷,慢慢暗無天日。

他從八歲就開始流浪街頭，睡過大街，躺過橋洞,抽煙喝酒打架，成天和地痞流氓混在一起,他們看他小，想欺負他，他就不要命的還回去,挨的打多了,吃的苦多了，後來闖出名堂，那些曾經欺負他,妄圖踩他一腳輕視他的人,都開始怕他,見了他就躲著走，再也不敢招惹他。

他在鎮上，乃至整個陵縣的名聲都不好。

怕他的人在背地裏罵他，說他是條逮著人就咬的瘋狗,恨不得咒他早死。

這些年來,戚妄樹立了很多仇家，以前他們看他混，知道他不好惹,哪怕有那報覆的心思,也都通通收起來。

然而誰也沒有料到,混了快十年的混子，竟然開始洗心革面，好好學習了。

當曾經逞兇鬥狠，瘋起來不要命的混混想過正常人的生活，那他就脫離了那個群體，成了徹底孤立無援的存在，而以前的仇家會覺得他好對付，也都通通來報仇了。

戚妄以前不怕死，所以可以肆無忌憚的狠，對他來說死了就死了，倒地閉眼的那刻，這個世界上沒有他值得留戀的東西，可是現在不一樣，他對和趙念的以後生出無限遐想，他會想和她的未來，會想很多很多。

他有了軟肋，不再像以前那樣無所顧忌。

王佳佳提著果籃來看戚妄的時候，他穿著病服坐在床邊抽煙。

這半個月來，傷口縫合還沒痊愈，醫生明令禁止了很多，其中包括抽煙。

他禁了這麽久，今天沒忍住，抽了。

“你怎麽來了？”戚妄眼皮微掀，沖垃圾桶彈了彈煙灰，語氣淡淡。

王佳佳放下果籃，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。

“你傷得這麽重，我這個做妹妹的不得來探望你？”

她笑道，打量戚妄，“哥，你真的變了很多。”

以前那個戚妄，寧可死，打架也不會輸。

一身犟骨頭，讓人恨得牙癢癢，做夢都想把他踩在腳底。

五月中旬的天，南灣鎮已經進入初夏，氣溫一路攀升，今天更是不得了，直接升到30°，悶熱得厲害，縣醫院的病房是普通間，頂上只有兩個小風扇掛著，呼啦啦吹，管不了什麽用，戚妄人看著冷冰，但體溫一年四季都高，不然其他人裹棉服的時候，他也不會穿著單薄的黑衣外套。

天熱，他身上的病服扣子系得並不嚴實，藏著青色血管的脖頸露出，隱隱有點冷白的鎖骨。

戚妄沒搭話，搭著眼皮抽煙。

王佳佳知道他的性格，對誰都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。

哦，不對，他對趙念就不會這樣。

王佳佳笑了笑，又問：“你的傷怎麽樣了？”

“死不了。”

他被捅了兩刀，一刀深，一刀淺，當時流了很多血，在別人看來很嚴重的事，但在他這裏就被輕描淡寫的帶過去。

“我聽說這次找事的人是曹立背後的大哥，他帶的人不算特別多，你以前都不會輸，怎麽這次就受了這麽嚴重的傷？”

王佳佳像是看透他，“是因為趙念嗎？”

陵縣挺亂，上面的大哥罩下面的小弟，曹立也不是最厲害那個，他上面還有人，當初戚妄把曹立那幫人揍得半死不活，最後還直接送進局子，這事傳到外頭，曹立背後的大哥面上抹不開，當初私底下也找過戚妄幾次，但那個時候他還沒收心，混得開，到處都認識人，對方想對他動手也得掂量一二。

然後大家達成表面上的和睦。

不過，過了這麽久，出來混遲早要還的，不是他給交代，就是趙念，總得有個人付出點什麽，蠻橫的做派，卻是他們這裏不成文的規矩。。

戚妄抽完一根煙，摁滅煙蒂丟進垃圾桶，擡眸，漫不經心的笑，警告她：“夠了阿，少管我的事。”

相較他的隨性慵懶，王佳佳的面色立馬沈下來。

她的語氣陡然拔高：“我只是擔心你，多問了幾個問題就多管閑事了嗎？戚妄，我們認識快十年！十年，你知不知道？！”

“所以呢？”

他依舊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，脾氣不好，說的話也氣人。

王佳佳氣得木著臉，病房裏只有他們兩個人，她說話也沒什麽顧及，冷笑：“你眼裏只看得到趙念是吧？”

“也是，如今你心願達成，順利抱得美人歸，自然滿心滿眼都是她。”

最後這話說得陰陽怪氣，戚妄皺了皺眉，眸子落在她身上，看人的眼神又JSG冷又兇。

他的語氣也驟降，似嘲非嘲：“一口一個趙念，她知道你私底下是這副模樣嗎？王佳佳你演得不累麽？”

人前的王佳佳跟人後的她，簡直就是兩個極端。

人前偽裝，人後才最真實。

經過剛剛短暫的爭吵，王佳佳的火氣降下來，她又開始笑，皮膚黃黃，牽動臉頰上細小的雀斑，她笑得詭異而滲人，語氣輕飄飄的：

“累，怎麽不累了？可我這樣做都是為了你啊。”

“我之前就跟你說過，如果沒有我幫你，趙念她根本不會看上你。”

“哥，我們認識快十年了，你，我哥，還有我，我們三認識這麽久，我哥死後，你替他一直照顧我，保護我，你知不知道我心裏有多感動，你對我多好啊。”

“你對我這麽好，我這個做妹妹的，是不是也該對你好？”

“你看上趙念，我幫你啊，我接近她，跟她套近乎，努力把她推到你身邊，不然，你以為最開始為什麽總能和她遇見，都是因為我啊，是我這個好妹妹在背後鋪橋搭路！”

她越說越激動，臉上的笑像是懟進放大鏡裏，詭異得令人心頭發麻，宛若小醜的鬼臉。

戚妄皺著眉，然而，下一秒，王佳佳笑著笑著又開始哭，眼淚說流就流，毫無征兆。

但她哭也依舊滲人，神情瘋瘋的，是她私底下慣有的樣子。

她繼續顛三倒四的說：“哥，你看我對你多好，多好啊，我把你當哥哥，我那麽喜歡你，喜歡你整整八年。”

“你還記得嗎？我十六歲生日那天向你表白，你知不知道我當時鼓足多大的勇氣才敢邁出這一步？你知不知道我下了多大決心才敢在那麽多人面前向你表達心意？”

“可你拒絕我，告訴我，說你不會愛上任何人，還讓我死心，你知不知道我當時有多傷心，可我最後還是信以為真。”

“然而，昨年，就在昨年暑假，趙念來到南灣鎮，你們初見那晚我在樓上啊，我看清你們所有的互動，你明明對誰都不屑一顧，卻在看到她的時候一反常態，哥，我那時才意識到你對趙念是不一樣的。”

“你看，哪怕你拒絕我，還那樣對我，我也依舊為你著想，我是不是很好啊？”

“你不是喜歡趙念嗎？我在幫你呀，她是誰，城裏來的大小姐，眼高於頂，誰都不放在眼裏，她看不上你，甚至嫌棄、惡心、憎惡、討厭你，沒關系，只要是你想要的，我都會幫你。”

她哭得滿臉都是淚，擡手抹了把，手背都是濕的，王佳佳知道她這個樣子肯定醜死了，所以她又開始笑，笑聲掩蓋剛剛的哭泣，情緒一變再變，瘋瘋癲癲得可怕。

“你看，你英雄救美，還是在她最無助的時候陪伴她，想方設法帶她走出陰影，她是不是漸漸對你有改觀了？”

戚妄的眼神已經徹底冷下來，修長的五指一把掐住她的脖子，指尖因用力而泛著白，王佳佳擡起頭，脖子擰成脆弱的弧度。

“趙念和曹立的事是你搞的鬼。”

她呼吸緊促，笑意卻無限放大，艱難道：“錯了……”

王佳佳漲紅臉，“哥，這跟我沒關系，是你的錯，如果不是你喜歡她，咳咳，而她又對你愛答不理，我……咳咳咳我也不會那麽做。”

“是你自己說的，你不在意過程，你只在意最後的結果，就……就算我不在背後推波助瀾，你……哈哈哈你不還是會不擇手段達到目的，做法可能比我更偏激，所以你又比我好到哪去？”

她笑得瘋瘋癲癲：“哥，其實你比我更虛偽，更狠，不是嗎？”

戚妄掐著她脖子的手逐漸收緊，他彎腰，英俊的臉冷若冰霜，“你了解我，又不完全了解我，王佳佳，收起你那點小聰明。”

呼進的空氣越來越稀薄，王佳佳大腦極度缺氧，窒息感席卷她的五臟六腑，壓得她快喘不過氣。

這一刻，她似乎意識到她在戚妄心裏也不過如此，他整個人都是冷的，心也是狠的。

“那你……你敢告訴她真相嗎？你明知道我……我不是什麽好人，可你從未提醒趙念讓她遠離我。”

她仰頭，脖子脆弱不堪，就這樣盯著戚妄。

他抿唇不說話，讓她笑得更厲害，笑得肩膀在發抖，整個人發顫。

“哥，其實你心如明鏡，說到底，我也只是你手上的一顆棋子，不是嗎？咳咳咳！”

王佳佳說完，擱在床邊的手機突然響了，打破病房裏的劍拔弩張和窒息緊張，戚妄冷著臉，渾身散發著戾氣，他看著王佳佳，半晌，收手，轉身拿起手機，掃了眼來電顯示，是紅毛打來的。

他滑開接聽鍵，嗓音淡淡：“有事？”

“妄哥妄哥，女神去找你了，她到了嗎？”

戚妄撤回手的那刻，王佳佳像灘軟泥倒在那，手掌摸著脖子，拼命呼吸來之不易的空氣。

她的臉色不太好，醬紅色，戚妄接電話的時候，王佳佳稍微緩過來，她單手撐著身下，慢慢擡頭，露出一雙閃著詭異光彩的眸子看著病房門外面。

她在笑，無聲的咧開嘴，臉頰上的雀斑跟著向兩邊展開。

戚妄，你說你不會愛上任何人，卻在看到趙念第一眼對她一見鐘情。

原來，你不是不會喜歡別人，而是喜歡漂亮又特別的人，原來你也那麽膚淺和虛偽。

你不是喜歡趙念嗎？那我就把她推到你身邊，我要讓你嘗嘗得到又失去，最後只能愛而不得的滋味。

…

縣醫院的普通病房並不大，裏面只有很小的空間，再加上門半掩，裏面的對話說毫無保留傳到趙念耳裏。

她匆匆趕過來，好不容易找到戚妄住院的病房，在即將推門進去的時候卻聽見王佳佳說，“你看，你英雄救美，還是在她最無助的時候陪伴她，想方設法帶她走出陰影，她是不是漸漸對你有改觀了？”

趙念當時就怔在原地，放在門把上的手也收回了。

她就這樣站在門外，聽到很多不該聽的，知道很多不該知道的。

原來，私底下的王佳佳是這樣。

原來，戚妄也知道她是什麽樣的人。

他們都在騙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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